引言

中醫藥不僅是中國古代醫療實踐的結晶，更蘊含著深邃的倫理思想與人文精神。從《黃帝內經》到《備急千金要方》，中醫藥的發展始終與“仁術”“濟世”“德行”密不可分，構建了以“醫乃仁術”“視病猶親”等為核心的傳統醫德體系。而隨著現代醫學制度化、科技化、商業化的推進，西方主導的醫療倫理學（如四項原則：尊重自主、行善、不傷害、公正）逐漸主導醫療倫理討論框架。這種轉變使中醫藥傳統醫德與現代醫學倫理在價值觀、行為規範與制度實踐層面產生了一定的張力與碰撞。本文試圖從倫理學視角，梳理中醫藥的傳統醫德思想，對比現代醫療倫理體系，探討兩者間的契合與衝突，並提出融合發展的可能路徑。

一、中醫藥傳統醫德體系的核心理念

1.1 醫乃仁術：以“仁”為本的倫理基礎

中醫藥倫理思想深受儒家“仁義禮智信”影響，視“仁心”為醫者之本。《禮記·月令》有云：“醫者意也，必先安之、敬之、喜之。”《黃帝內經》則倡“上醫醫國、中醫醫人、下醫醫病”，彰顯醫學的社會倫理功能。

• “視病猶親”：孫思邈《大醫精誠》強調，“見彼苦惱，若己有之”，要求醫者以患者為本，將其痛苦視作己痛。

• “救人濟世”：醫者的社會責任不僅止於診療，更在於為蒼生謀福。醫德高尚者應不辭貧賤、不計報酬，體現“行善”本意。

1.2 忠於醫道：醫學作為修身與道業

在中醫觀念中，醫乃“道術”之一，是修身與濟世的合一實踐。醫者修德、修身、修術三者合一，構成了倫理責任的整體。

• “德術並重”：唐代王燾《外臺秘要》指出，“醫之為道，德先術”，即強調德行為醫術之根。

• “無欲則剛”：拒絕功利之心，警惕因名利而損害醫道。

1.3 “天人合一”與“陰陽平衡”的倫理價值觀

中醫強調人體與自然、社會、心理狀態的協調平衡。這種哲學底蘊形成以整體、和諧、動態為核心的醫療觀，具有天然的人本與環境倫理特質。

二、現代醫療倫理的原則框架

現代醫療倫理學主要源自西方生物倫理學體系，特別是1979年《貝爾蒙特報告》與Beauchamp & Childress的“四項原則”倫理模式，即：

1. 尊重自主（Respect for Autonomy）：病人有權作出知情決策；

2. 行善（Beneficence）：醫者須主動促進患者利益；

3. 不傷害（Non-maleficence）：避免對患者造成損害；

4. 公正（Justice）：分配醫療資源須公平合理。

該模式強調個體主體權利與制度約束，構成現代醫學實踐與倫理審查（如臨床試驗、器官移植、基因編輯等）的核心標準。

三、中醫藥醫德與現代倫理的碰撞與融合

3.1 個體主權與“醫主權”的文化差異

• 中醫傳統強調醫者判斷與仁心救人，如“病者信醫，委命於醫”，對醫者權威有高度信任；

• 現代醫學強調患者的“知情同意”與“選擇權”，將醫療決策還給患者。

→ 碰撞點：中醫藥文化下“醫者主導”模式，在現代醫學中或被批評為“父權主義”；反之，過度強調知情自主也可能忽視中醫望聞問切、整體判斷的臨床特性。

3.2 行善精神與制度化規範的張力

• 中醫醫德強調無條件濟世、視病猶親；

• 現代倫理則重視專業界限、責任劃分與法律義務。

→ 碰撞點：傳統醫德追求“義診”“廉診”，而現代醫療則受限於法規與收費制度，易導致行醫熱情與商業運營的衝突。

3.3 道德內省與外部審查機制的不對等

• 中醫強調醫者自律、心法修養，如“靜以修身、仁以養德”；

• 現代醫學則注重倫理審查、行為問責、法律糾紛處理。

→ 碰撞點：中醫藥缺乏與時俱進的倫理監督與評估機制，傳統醫德難以單靠道德自覺保障現代醫療的風險控制與問責需求。

四、融合發展的思路與建議

4.1 建構兼容的中醫醫療倫理體系

在保持中醫醫德文化核心的基礎上，融入現代倫理原則，可考慮建立“仁本—主權—行善—問責”的綜合倫理架構：

4.2 引入中醫倫理教育現代化課程

中醫藥院校與醫療機構應將醫德教育從“經典誦讀”轉向“情境模擬+實證研究+制度學習”的多元體系，培養兼具文化素養與專業倫理能力的現代中醫人才。

4.3 設立中醫倫理實踐與監督機制

建立涵蓋中醫醫療、藥品使用、科研試驗、知識產權等層面的倫理評估系統，並設立專門的中醫倫理諮詢與爭議調解機構，以補足傳統醫德“無制度化”的短板。

結語

中醫藥醫德體系在中國醫學文明中佔據極其重要的地位，其以仁為本、以德為先的價值觀對現代醫學具有深遠啟發意義。面對現代醫療倫理所要求的制度規範、知情自主與行為可控，中醫藥唯有在堅守本源的同時，與現代倫理理念相融合，方能在當代醫療實踐中展現其文化內涵與時代生命力，實現從“仁心仁術”到“德法並重”的轉型升級。